2021-07-03

《創作課》周芬伶



《創作課》

  「創作不能教的是技法,能教的是心法。」周芬伶不是教寫作,只是等待與召喚,創作者就像雁子般成群飛來。她理性與感性並陳,用個人創作心路實踐文學之道,娓娓訴說行走文壇的甘苦。求學時身為學生的模仿抄寫,就職後身為老師的傳道授業。全書分為三卷,從創作到寫作,由理論至實務,散文、新詩、劇場、小說,不同的創作類型,都有脈絡可以遵循。是了解創作的入門工具書,更是絕美動人的精彩散文集。

周芬伶

  臺灣屏東人,政大中文系畢業,東海大學中文研究所碩士,現任教於東海大學中文系。跨足多種藝術創作形式,散文集有《北印度書簡》、《絕美》、《熱夜》、《戀物人語》、《雜種》、《汝色》等;小說有《妹妹向左轉》、《世界是薔薇的》、《影子情人》、《粉紅樓窗》等;少年小說《藍裙子上的星星》、《醜醜》等。作品被選入國中、高中國文課本及多種文選,並曾被改拍為電視連續劇。以散文集《花房之歌》榮獲中山文藝獎,《蘭花辭》榮獲首屆台灣文學獎散文金典獎。

《創作課》卷前語   東海青春期/周紘立
 
  逃跑的背面意思是,否認一個水泥製的現實。

  要說移植東海的歲月,想了幾日,無非就是為了逃跑。家庭的糾葛令人身心疲憊,一個剛滿十八歲的人如何能懂能體諒父母的決裂,如一次兩次無數次板塊移動造成的地震,搞得自己像個最可憐的受災戶,你必然知曉更大的劫厄還會再來,卻無法透過任何儀器預知發生的時刻。所以逃跑。

  逃跑是個具體概念,但命運是隨機的。譬若剛來台中,學生們賃居新興路,路窄肩膀容易磨出火花,這條路上倒是生意蓬勃,小吃攤子極早就佔據巷口,有店面的商家招牌不亮鼎鑊已經熱鬧滾燙,一餐四五十就能打發。青春的胃如同青春的腳,前者不怕大腸桿菌,後者不嫌棄路途迢遠。我住的地方是大度山的至高處,每個準點校園的鐘聲潛透落地窗,拿起背包步行下山路,由最繁華拐進學校園圍牆邊的小洞口。一道低矮的紅磚砌的牆阻隔清倉大拍賣的喇叭聲和食物的香,彷彿是條結界,過了,數以千計的相思木讓出一人寬的鋪石路,樹根底常常留有破殼的眼鏡蛇的卵,再過去各系所大樓分兩縱隊安座,一樣有樹,東海是個樹比人多的地方。上學路往往耗擲半小時在走,初初迷路相當正常,跟隨機的命運相仿:不是依憑捷徑抵達目的地。

  班雅明〈動物花園〉寫:「對一座城市不熟,說明不了什麼。但在一座城市中迷失方向,就像在森林中迷失那樣,就需要學習。在此,街巷名稱對迷失者來說聽上去必須像林中乾枯嫩枝發出的聲響那樣清脆,而城市深處的小巷必須像峽谷那樣清楚地映現每天的時辰。」在東海便是需要這樣生活。陌生卻可喜、人聲與鳥鳴,走久了就有路引。在這般摸索的過程裡,巧遇了周芬伶老師。

  初上周老師的課,心裡只覺得她很酷,不易親近,或許源於那時她剛大病初癒,臉狹而尖,口紅暴露臉色的蒼白,加上話不多,縱使拿著麥克風,她仍然像個吝嗇的女高音偶爾摩擦聲帶流出金屬色的聲音,薄而脆。一堂課折騰下來,周老師的嗓子總像開完演唱會般暗啞,於是八仙果潤喉是必備品,見到她不是正在吃八仙果就是正要將裝八仙果拉鍊袋打開。那給我一種矛盾的感受:一隻有懼高症的鳥。鳥生而為鳥,此事無法違抗;病症也是。極端的因子加總起來,便產生人的臉譜,揭露「沒有天天在過年的」,於是波瀾難免,暈眩難免。
  
  《世界是薔薇的》後記寫:「生命中有種種凶險,大凶險才有大美麗。我們肉身經歷一次又一次的劫難,斷臂立雪,體露金風,最後變成一朵微笑。我常微笑看人生,覺得值得一活。」親情的破碎使她對周遭有了層膜,卻又在趕往郵局的路上被一個因車輛倒退而閃身躲避的胖子撞倒,後腦杓硬生生擊地暈厥,醒來失去的還是失去,不該失去的也失去,譬若健康。這些都是從周老師書裡讀來的,她自己是不說的。

  透明之人是我另一件合身的衣服。

  也像磁石或者,地球之於南北極。

  假使當初不是因為一篇課堂繳交的小說作業,或許我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創作。假使周老師沒有「溢美」新手的第一篇拙作的話,也不會有那些個日以繼夜敲打鍵盤的衝動了吧。洶湧的地伏流終究找到出口,一字一鑽,倒也抒發滿腦子對於父母的憤慨,逐漸感知尚未認識的自己。

  周老師是愛才的人,正如同她的老師趙滋藩,將宿舍開放給年輕的靈魂,多像進入輝煌文明前的那把不小心點燃的火,彼此相互取暖。聖誕夜報佳音、期中期末班聚,當然找餐廳的理由還有更多,吃吃喝喝培養出好感情。有次在衣蝶的woodstone酒足飯飽、逛畢各樓層後,步離之際,一個身高一八O以上的型男頭頂海軍藍帆船帽,立衣領、亮皮鞋,為我們開門並且道別。隨口說了句:「我的媽呀也太帥真想認識他。」周老師顯露小女孩的本色,提供我多條攀談藉口,什麼「跟他說我們對台中不熟,文心路在哪?」諸如鼓動句子,耳裡持續響起義勇軍進行曲,彷彿就要革命。周老師自言是個「radical」,那麼我應該是個保守派,怕社會稜角太尖銳太貼近會渾身是傷,寫小說也就是要躲在故事之後,擔心的便是一旦過於坦承,等於正面迎撞現實了。然而跟周老師相處,教條和規矩顯得其次,不敢說那是雕琢,卻是逐漸了解自我。

  覺得非主流去整形或自知缺陷而安之若素,都需要勇氣。

  背離又何嘗不是?那是逃開此處至那處的緣由。

  書寫是自我對話,怎麼對自己撒謊呢?

  來到東海像是撿回一張真正的臉,曾經視而不見,連自我都厭惡的臉,與生俱來卻揚棄二十幾年,透過文字重新認識自己。家庭的糾葛逼迫遷移,往返兩地搭統聯客運需耗時兩個半鐘頭,距離使我在東海得以檢視發生之種種,詭奇的命運是天譴亦是恩禮,古人說「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周老師說既然老天爺將它拋到你頭上你只好也只能承接下來。

  2005年我到了一座森林般廣袤的學校,在那裏談了兩段戀愛,搬了三次家,許多書籍跟雜物豐實一個關於家的嚮往,幾乎是心靈重建的規模,走熟新興路與東海校園,不需要路標也不會迷路;過往叛逃的原因,在宿舍裡的電腦螢幕上獲得救贖,中藥溫潤般地養身體。

  命運的必然與隨機,難以預測。

  可幸好我在東海度過美好的時光,以文字防腐一段青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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