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1-19

蔡子強﹕昂山素姬與亞洲的遺屬政治

(明報)2010年11月18日 星期四 05:05

【明報專訊】過去一個星期,最讓人開心的其中一件事,就是被軟禁長達7年的緬甸民運領袖昂山素姬(Aung San Suu Kyi),終於重獲自由。昂山素姬,在過去21年中,被幽禁長達了15年,但無礙她成為緬甸的民主之光,在一片黑暗之中,為該國民眾照出一條民主路。

昂山素姬的父親是昂山(Aung San)將軍,為了緬甸獨立而與英國談判,卻為政敵所暗殺,當時她只有兩歲。後來她遠嫁至英國,當上家庭主婦,但在上世紀80年代後期,看到軍人開槍鎮壓同胞的民主運動,導致數以千計的人喪命,便憤而參政,以那纖瘦的身軀,以及一派的儒雅,來對抗軍人的橫蠻和鐵腕,延續亡父的遺志,完成那未完的長征。

過去幾十年,亞洲政治出現一個有趣現象,那就是大量女性政治領袖的湧現,昂山素姬只是眾多裏其中之一。現象之突出,那是講求男女平等的西方國家,也難以比擬的。史上第一位女總理,便是斯里蘭卡的班達拉奈克夫人(Sirimavo Bandaranaike),至少,美、法等國,至今還沒有出現過一位女總統。

為何亞洲會產生這麼多政壇女豪傑呢﹖

代父和代夫出征

如果細心考察,便會發現,其實這些女性很多位都有一個共同特徵,那就是都是來自一個政治家庭,父親或者丈夫都是叱咤一時的政壇風雲人物,而且往往不幸死於非命,令到她們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之下,拭乾眼淚之後,便代父又或者代夫,以遺屬的身分參政,繼續他們未完的長征。所以,亞洲女性政治領袖冒起的背景,其實充滿悲情,與當地出現大量政治暴虐,有著密切關係。

這方面的例子很多,這裏且舉出幾個:

◆前述史上第一位女總理,斯里蘭卡的班達拉奈克夫人(Sirimavo Bandaranaike),其丈夫班達拉奈克(Solomoqn Bandaranaike),為該國另一位總理,但卻遭槍殺,她於是繼承其遺志從政;而其女兒庫馬拉通加夫人(Chandrika Bandaranaike),亦當過該國的總統。

◆菲律賓前總統科拉桑(Corazon Aquino)的丈夫是阿奎諾(Benigno Aquino),曾當選參議員,並逐漸成為對抗總統馬可斯獨裁貪腐統治的領導,後來在結束流亡生涯回國時,在眾目睽睽下於馬尼拉機場遭刺殺,一般認為是總統馬可斯唆使;

◆印尼前總統梅加瓦蒂(Megawati Sukarnoputri)的父親是蘇加諾,為前總統及獨立運動領袖,曾被迫下台及軟禁,鬱鬱而終;

◆印度獨立運動領袖及獨立後首任總理尼赫魯(Jawaharlal Nehru),其女兒為甘地夫人(Indira Gandhi),後者一樣選上了總理,後來不幸遇刺身亡,兒子拉吉夫•甘地(Rajiv Gandhi)繼任總理,後來再遭自殺炸彈襲擊炸死,太太索尼亞.甘地(Sonia Gandhi)繼承遺志,當上國大黨主席;

◆巴基斯坦前總理貝娜齊爾(Benazir Bhutto)的父親是布圖(Zulfikar Ali Bhutto),為該國另一位前總理,遇軍事政變而遭罷黜,更最後被絞死;

◆孟加拉女總理哈西娜(Sheikh Hasina)的父親是孟加拉國父及首任總統穆吉布•拉赫曼(Sheikh Mujibur Rahman),在一次政變中,哈西娜的雙親、三位兄弟、兩個弟婦全部罹難,可謂家仇國恨;

◆另一位孟加拉前女總理卡莉達(Khaleda Zia)的丈夫是齊亞•拉赫曼(Ziaur Rahman),為該國另一位總理,遭軍人政變,遇刺身亡;

例如,科拉桑是菲律賓反對運動領袖阿奎諾的夫人,婚後本是一個賢妻良母,但當丈夫被馬可斯政府監禁後,她便當了丈夫與外間的聯絡和中間人,到丈夫在馬尼拉機場被暗殺後,她更在公眾的簇擁下,一躍而成新的反對派領袖,最後更在「人民力量」的支持下,當上了總統。

科拉桑競選總統時,對手馬可斯譏諷她只是一介家庭煮婦,沒有從政經驗,只會圍著廚房爐頭團團轉,科拉桑卻擲地有聲的反擊:「我不得不承認,我的確沒有馬可斯那種欺騙、撒謊、和暗殺政敵的經驗。但我不是獨裁者,我不會說謊,不會舞弊。我雖然沒有經驗,但我有誠意,人民要的是一個與馬可斯截然不同的領袖。」

值得一提的是,陳水扁的夫人吳淑珍,在1980年代也曾因陳水扁被國民黨政治迫害被判入獄,而代夫選過立委。

寡婦和孤女政治

有人曾一針見血地指出,這可說是「寡婦和孤女政治」。她們都是家族政治的接棒人,是政治上「突然死亡」以及「含冤下獄」的政治領袖之寡婦和孤女。

在一個本來男尊女卑的社會,這些女性遺屬的承繼優勢在於:

首先,在這些落後的社會,她們因為家族背景而享有難得的國際視野,如接受西方教育和接觸外國政要的機會,令個人條件優厚;

第二,正如前述,她們的父親或者丈夫,往往在這些國家,建立過卓越功績,甚至是開國元勛。在這些亞洲國家,封建門第觀念濃厚,人們相信血濃於水,對政治領袖的緬懷和忠誠,讓人們愛屋及烏,轉移到他們的遺屬身上,至於選賢與能,反而成了次要考慮;

最後,人們對政治暴虐中的受害者,較易產生同情,亦令她們參政可以得到很多額外分數。她們往往以悲情和控訴,作為參選的主旋律。

踏入21世紀,人類社會出現了長足的進步,人們再難容忍政治上的暴虐和殺戮,而傾向以較文明的方法,去處理政治上的紛爭。希望這種寡婦和孤女的政治,會如同20世紀一樣,成為過去,將來的女姓在政治上若要撐起半邊天,是建基於男女平等下,女性因自身條件優越而突圍而出,而非作為遺屬的悲情。

作者是中文大學政治與行政學系高級導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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