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餘音》
- 《徐鍾珮自選集》
- 《靜靜的倫敦》
- 《多少英倫舊事》
- 《我在台北》
- 《追憶西班牙》
- 《我在臺北及其他》
- 《英倫歸來》
- 《倫敦和我》
- 《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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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在我16岁时逝世。在这16年中,我听见父母交谈的话,不到100句, 我也没见过父亲迈进母亲的房门。
我相信父亲是至死爱母亲的,但自我出生以来,母亲却板起脸,掷还了
父亲对她全心的爱。父亲必然曾为此伤心过。可是我们却从未听他说出过一次
怨言,也没有看见他掉过一滴眼泪。
祖父母偏爱叔父,对父亲常加申斥。子女们偏爱母亲,对父亲淡然置之。 母亲对他,更是冷若冰霜。在这冰天雪地里,父亲却是笑口常开,他把一生哀怨, 化成一脸宽恕姑息的笑。
我自小就体会父亲的寂寞,父亲对我的纵容,更加强了我对他的爱。 我跟着他,走遍镇上的茶楼酒肆,甚至在他入局时,我也站在他身旁,数着他的 筹码。父亲的朋友常一看见他身旁的我就皱眉。
记不清什么时候,依稀是我小学将毕业时,父亲忽然放下酒杯,推开牌桌,在镇上的学校里找到工作。先是他早出晚归,其后索性 搬出了家,在学校里膳宿。
父亲一直优柔寡断,我至今不知是一股什么力量,使他有决心搬出了这似家
非家的家。就此父亲好像家里一名长期的客人,有时他回家时正当家里开饭, 我牵着父亲的手,拉他入座,他却笑着摇头:“我用过了。”
暑假放学,兄姐回家,父亲也无课务,似乎也在家用饭,只是依然住在学校。
他知道二哥爱吃鲜鱼,三姐爱吃菱角,时常不惜走遍全镇去物色。
父亲的一把芭蕉扇,有小圆桌桌面那样大,午餐时挥汗如雨,父亲老在我身边
挥他的大扇,全桌生风。入夜在后院纳凉,我躺在他身旁,听他讲母亲所谓最不入耳的《山海经》。听着听着,倦极沉沉睡去。小睡醒来,天上繁星闪烁,眼前一亮,是父亲在点灯笼,我坐起来,揉着惺忪 双眼,问他:“你到哪里去?”父亲把灯笼对我脸上一照:“我回去。”我送他到后门,倚着门怅望着 他的灯笼愈行愈远,有如一点萤火。我一直不敢也不忍问:“你为什么不留在家里?”
父亲在帐子里探出头来,笑说:“是你。”我说:“我要走了,学校开学了。”
他沉默半晌,才说:“你也要走了。”
在我低着头走出校门时,父亲突然从后面赶来,他一手扣衣,一手把几张钞票塞在我手里。
初中毕业回家,发现父亲已辞职,搬回家来,他的身体不允许他再执教鞭。那年暑假我和他同居一室, 常听他咳嗽。夜半醒来,朦胧中喊他,他也总是醒着。
母亲对他,依然不言不语,我为过度同情父亲,几次出言顶撞母亲。母亲家法最严,有一次在盛怒之下,把我痛斥,我赌气老早上床,不出外乘凉。几声咳嗽,父亲也走进房来,他揭开我的帐子,把我身子扳过来,低声说:“下 次别再惹恼你母亲,她持家已够辛劳。”我把扇子掩住脸,停了一晌,他又说:“你母亲生性要强, 我却一生无有 煊赫功名。”他又咳嗽了,我放下扇子,他那时敞着上衣,只见他胸前根根肋骨毕显。“如果有一天我死,”
就在那年秋天,我接他病电,星夜驰归。我要伏在他病榻前,重申我对他无底的爱,我要他知道他还有我,并没有寂寞一生。但我回去时,他却神志已模糊,没有看我一眼。
我伏在他榻上,等了三日三夜。我没有别的希冀,只希望在生死的长别前,再有机会让他爱抚地看我一眼,让他听我喊一声“爸爸”,但是他却昏睡不醒。我的呼唤,甚至母亲对他出奇的温柔,都唤不回他失去的生命。
在他自知不起时,曾嘱三姐:“你如孝我,不必厚葬我,各人求心之所安。”他的自责引起了人人自责。屋内 哭声震耳,应该滴滴都是忏悔之泪。在临去的最后刹那,大家才发现了这位被遗弃了一生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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