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hk.news.yahoo.com/article/100529/4/iar4.html
(明報)2010年5月30日 星期日 05:10
【明報專訊】我早年研究沿海出口加工產業的勞動問題，也參與勞工維權組織活動，接觸了不少富士康 這類的代工企業。近年因為行政雜務纏身，是有些脫節，但這次也感到有些錯愕，因為前幾年沿海鬧「民工荒」，也有報道說企業已通過改善待遇與實行人性化管理來吸引、保留人才，最近胡總書記更高調提出「體面勞動」的理念，誰不知原來還是原地踏步。
以廠為家
最近我因為教學需要，重看了一些舊一點的日本 漫畫，以重新審視黃金時代的日本經驗，其中，我覺得最能反映日本企業人事管理制度的優越性及其「人性化」一面的，莫過於窪之內英策的《單身宿舍連環泡》（尖端出版）了。《單身宿舍》是作者的成名作，於1988年至1991年間連載。故事中主人翁宮川正太是日本南部四國地區高知縣人，高中畢業後就來到東京 市郊的鶴木傢俱企業工作，因為離鄉「上京」工作的單身員工眾多，所以企業也設有單身宿舍，以解決員工住宿問題。漫畫的主線是正太如何帶著故鄉女友的祝福，來到東京，但在宿舍中邂逅了成熟大方的美雪，在兩段感情交結下，正太慢慢由黃毛小子變成成熟大人，並在最後獲得法國 深造機會，成為家俬設計人才。可能因為也有單身宿舍的制度，漫畫在台灣 也大受歡迎，並於2003年改編成電視劇。
《單身宿舍》的風格有點像《相聚一刻》，集合搞笑、浪漫、溫情於一身。一般讀者最感興趣的當然是正太與美雪的戀情如何開花結果，及正太的個人成長，但其實本書最吸引我的還是漫畫中對日本基層藍領員工的職場生涯，尤其是宿舍生活的細緻描寫。其中當然有美化誇張的地方，但作者其實有在家俱企業上班的經驗，所以漫畫也有寫實之處。
「他山之石，可以攻錯」，回顧日本戰後的僱傭制度，我們可以學習企業是如何能令員工「以廠為家」，並與企業一起成長，一般對日本社會有認識的人都會知道，所謂日本人事管理制度的「三大神器」，即「終身僱用」、「年功序列」（即工資隨年資增加）、及「企業工會制度」（有別於行業或職業工會）。
漫畫其實並沒有對這些宏觀制度有太多著墨，好像工會在漫畫中就沒有多少出場的機會，只有在第三集中正太為了對付新任美人廠長，曾經提到要投靠工會，最後當然不了了之。但對工場中的工作情况，以及宿舍生活的描寫，卻提醒我們，「魔鬼就在細節」中，所謂「人性化管理」，也是由一點一滴的細節築成。
與企業一同成長
首先，他們是分男、女宿舍，每三個人一間房，由一位舍監（本身也是退休職工）管理。所以一般同房室友中會有不同年資的工人，前輩就必定要負起照顧後輩的任務；在車間，管工以外，資深員工也有指導新進員工的責任。所以無論在車間或宿舍，都有一張人際關係網來保護（或管理）員工。好像舍監除了負責維持紀律（如防止男工偷窺女工）之外，也有心理輔導、為員工打氣、組織康樂活動的職能。好像富士康的宿舍中，同室宿友往往因為分班工作錯時休息，在宿舍內的交流就少之又少。
漫畫中常常出現的場景是由企業（或宿舍）主辦工餘康樂活動。如新進員工有歡迎大會，席間舍監更通常以百變形象模仿名人表演。在漫畫中出現過的活動，還有員工溫泉旅行、保齡球大賽、情人節化裝舞會、員工運動會等。由於大批年輕人聚集在一起，這些康樂活動就有維繫企業、員工之間感情的功能，並可調劑員工離鄉別井單身生活的苦悶。
不過，日式人事管理最成功的還是讓員工（甚至最基層的工人）與企業一同成長。八十年代的日本企業和現在中國一樣，都在快速成長，需要大量中層技術和管理人才。漫畫中就用了相當多的筆觸，來描寫鶴木企業是如何培養基層員工，如工作一段時期就可以參加升級試，好像正太的好友田畑在領班考試中屢敗屢戰就是主要情節之一。也有員工家俱設計大賽，以發掘出設計人才。而各部門的新進員工，都會被指派在品管發表會內發表由他們自己整理的品質管理改善報告，以鍛煉他們的表達能力及提高對品管的認識。到了最後，正太甚至得到停薪留職的機會，到法國分公司研修，並在學成歸來後由裝配工成為設計員。這樣一來，員工有向上爬的機會，職場生涯也有了目標、希望。我相信中國的年輕人，和日本的應該也是一樣，會追求自我成長的機會，並希望得到上級、同事的認同。
《南方日報》報道富士康事件，形容企業員工面對的是「上班眼前是冰冷的機器，下班身旁是熟悉的陌生人」，「廠房-食堂-宿舍，周而復始，單調乏味的生活。」當然《單身宿舍連環泡》或多或少都有藝術加工的成分，但我們看到的是真正的人性化管理，在汗水與疲憊的勞動之外，也有充滿同事與室友的吵鬧與溫情，前輩、上司的關懷，當然還有工作間的浪漫與個人成長的機會。
在這種環境工作，縱然不一定會平步青雲，也會有失意的時候，但也不會輕言輕生吧？日本的人事管理制度，有它自身的問題，也有其特定的時代背景，好像在九十年代經濟衰退之下，傳統的僱用制度也大受衝擊，以致勞資一家的關係已再難復見。但中國現正在高增長的時期，勞動力日見短缺，有實戰經驗的中高層人才難求，其實單從市場條件考慮也有改善勞資關係的空間，謹希望在各方努力下，「體面勞動」能在中國（當然包括香港）逐漸實現。
文 趙永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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